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姬元广归程途中，并无意外，十日便到巴州。天色将晚，旅居客店。闲来无事，看起了那本《太上感应篇》。草草翻了数页，没什么兴致；又想起庚月曦之事，心中烦闷，便下楼走了走。店中尚有些酒客。
他也叫了一壶。偶尔听听酒肆里的闲谈，也是颇为有趣的。
客店门口有一桌，说朝廷昏庸无能；细听下去，不过是些前朝老臣欺负广政皇帝年幼、把政弄权的旧事。
靠窗有一桌，说起广政皇帝后宫佳丽三千，唯独花蕊夫人冠绝；又说起广政皇帝穷奢极欲，连虎子都镶了七宝琉璃。同桌人嬉笑谩骂不止。
楼梯边上有一桌，一个是麻子脸，一个喝歪了嘴皮儿。
那歪嘴皮儿的拽着麻子脸说：“哎，二哥，——俺，和……和你说，那梓……梓潼……有——座山。”
“嗨，一座山有个啥子稀奇的？”麻子脸王二撇撇嘴，权当是这歪嘴儿说的醉话。
那歪嘴儿抽抽脸，瞪着王二麻子，急了：“你——你听，听，听，听俺说。那山——一到夜……夜里，就，就——就放光。嗝。隔——隔那老远，都，都，都，都——能瞅见。”
王二麻子却是不信的。
姬元广也不信，毕竟他前脚刚从梓潼回来，一路上也没听说过这件事。
那歪嘴儿见王二麻子不信，更是急得口吃连连：“俺，俺，俺特娘的，也，——也不信，可俺，俺，俺特娘的，就，就，就就就是看到了——特娘的……，真特娘的——亮！”
这下可把店里喝夜酒的吓了一跳。
一个酒客笑骂：“你他娘的歪嘴儿王老八，瞎叫胡嚷个什么狗屁醉话？哪堂儿有什么亮，亮，亮的？别是你他娘的喝歪嘴儿了，摔了个狗吃稀泥看见那满眼金星儿的亮吧？”
又一个酒客接着骂话，笑这歪嘴儿王老八：“喂，你这歪嘴儿王八，喝不得酒就撒求唠，还莫说，你勒喝木的歪嘴儿吃码是扎眼儿的亮晶晶儿哦！”
有几个附和着。一众人哄笑一通。
又听得一个酒客笑他：“人家有王婆卖瓜，自卖自夸；俺们有这歪嘴儿的大王八，喝上头来老牛皮都能吹出小雪花儿！”
那歪嘴儿王老八听得鬼火冒三丈，怒烟冲九冠，狠一拍桌子，便要站起来，结果腿脚一软，还没起身，就要倒地。旁边的王二麻子见了，狠拽一把，王老八方才坐定。
这下王老八就对着大堂众酒客了。
姬元广侧眼看去，只见那歪嘴儿一抽一抽地直淌着哈喇子，双唇开阖往複，却支支吾吾听不清想说什么，两手又胡乱抓空，甚是滑稽。
哄堂大笑。这一笑，姬元广也忍俊不禁。
那王老八右拍桌子左踢地，要让众人安静：“都——都特娘的听——俺说！……嗝——”
门口那桌又传来一声笑骂：“那你可得稳住喽，可别讲了一半就硬不起来！——俺们可都等着听你这妖弹绷子鬼吹花，不听呀，喝酒没味儿，菜也吃不下喽——”
王老八急得面皮发紫，青筋鼓胀，把小眼儿一瞪，瞅着那酒客嚷着：“特，特娘的千杀马老五，——俺，俺说的是……实，实话。俺——俺，俺还记得……记得特，特娘的鬼日子——就，就，就是特娘的，俺，俺去买——酥饼儿——”
王二麻子忽然想起，突然拉住王老八，问道：“老八，莫非是那年的酥饼？”
王老八点点头，笑了，指了指王二麻子，还想说什么，却被众酒客打断。
“嘿，王麻子，你们俩在哪儿嘀咕什么丁不勾儿的示不小？莫非还有真个什么名堂不成？”
王二麻子接话说：“嗨，还硬是有。我想哈儿，……老八有一年冬天去梓潼做买卖……”
马老五又打断他：“王麻子别扯你娘的淡了，俺也‘有一年’呢！”
王二麻子笑骂：“我他娘的扯你的马五的淡呢！莫打岔！我记得，那是广政十一年，……哦，大概是入了冬的时候。老八回来时给家里捎了些酥饼，听说是个什么‘撕了马的香乳’做的，我也不懂，反正好吃，咬一口到嘴里，奶甜味一梭儿地就化开了，嘴里一包的奶香，连说话都他娘是香的，真他娘的够味儿，难怪叫什么‘撕马香乳’的，真个是他娘的好香乳！”
众人大笑不止。
姬元广也憋不住笑了，胸口起伏不止，鼻中哼哼不停，心道：神特娘的“撕马香乳”，不知要是司马相如知道你这么说他，会不会半夜来找你。
不过他又突然想起，庚月曦在广政十一年七月十五去了尼陈山故里聚会，但并未和前些年一般在入冬时回巴州，而是托人捎了一句口信和一封加了暗语的手札。
彼时姬元广不知《阴符》暗语，并未解读手札，见有口信，也便任其自由，只是不免思念爱妻。至冬月下旬小雪，庚月曦方才回巴州。自那日起，姬元广发现庚月曦身体一日不如一日，但她并无外伤，用内功试探，也未发现内患，故而以为此病是诞下姬麟跃后的隐疾，——隐疾病灶不好寻，药力不集中，自然不易治。
他本想慢慢调理，岂料广政十三年三月，庚月曦隐疾突恶，姬元广猝不及防，终究是回天无力。
神思回转，姬元广欲细问王家兄弟，却见那歪嘴儿王老八仰倒在桌上，哈哈大叫。
姬元广挪到王二麻子旁边，对着一众酒客激那王老八：“欸嘿，大伙儿可都瞧着，这站不起来的才是那瓜皮软脚虾——”
王老八听不着这话，便要起来。王二哪敢放他，左手按住王老八左肩，右手直直揪住他后衣的颈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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