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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那日无终山一别后，击竹子众弟子又重新扮作乞丐，在幽、蓟等地刺探。只是大家发现，灵鉴道人失踪了。河北道以北的事情，大多都是灵鉴道人在主持，如今群龙无首，众人有些手足无措。
恰逢耶律卜忠用在蓟州城外选地，众人一查，竟是为灵鉴修的，方才知道灵鉴道人已然仙逝。
却说若鼎辉辞了众人，乔装打扮，便在渔阳城稍作休整。次日早上，接到了家中老父来信。
信中说了两件事，第一件是若鼎辉夫人产期将近，要他不日南下；第二件，大致是说，若老先生当年在邺城做官，被人追杀，幸得灵鉴道人相救，于是二人结为生死之交，倘使遇见，若鼎辉应执子侄之礼。
若鼎辉便去蓟州城寻灵鉴道人。
灵鉴隐居的小院儿，只有些乞丐装束的人，尽数戴着素麻。
若鼎辉颇是奇怪，便抓了其中一个问道：“这位小哥，敢问这院儿里的道长去了哪里？你们又为何人戴孝？”
乞丐们围过来：“我等正是为这院里的道长戴孝。”
“发生何事了？我明明前日还见过灵鉴道长！”
众人一听“灵鉴”二字，便已了然。
一个问道：“足下可是袖里飞刀？”
“正是。”若鼎辉便卸了掩盖。
众人方才确定，引若鼎辉进了里间：“不知何故，那契丹崽子到了无终山时，灵鉴师兄就已仙逝了。”
听得灵鉴死在无终山，死因不明，若鼎辉大惊失色，心中怀疑不止，便问众人：“莫不是那契丹崽子杀我伯父？”
众人想了想，并不认同：“或许不是。那契丹崽子领兵回蓟州后，便在城外选地，要修道观、石室墓。我等听说，是给一个叫‘无名’的道人修的。‘无名’便是那日师叔所用的假号。只是若兄为何称灵鉴师叔为‘伯父’？”
若鼎辉又解释说：“家父昔年曾与灵鉴道长同游，是过命的交情。两人结为兄弟，我便要称他一声伯父。”
众人打个稽首：“原来若兄弟与我等还有这层关系。如今灵鉴师叔仙逝，我等统筹不力。不过料想师叔应有后招。兄弟不妨在蓟州城住一、两日，若有危急，也好施个援手。”
于是若鼎辉便在蓟州城住下。
无终山一别，众人都以为若鼎辉等人已离开蓟州，便没有往那边去想。如今见了若鼎辉，倒有意想请他来主持大局。
不过灵鉴的遗物尚未整理完全，众人又怕误了什么安排。
一个年长些的建议说：“不若先做收整，倘使别无线索，再问过若侠士，也不妨事。”
所幸，整理遗物时，果真发现一个暗格，格内有个的匣子。
匣子里有一张纸条，字迹潦草，大约是说：此行不得归，姬元烈和灵羽不会久留，可请若鼎辉暂为主持大局，等灵鉴的弟子熙德道人来蓟州，再做交接。
事已明了，众人相互点头：“若侠士武艺非凡，少年成名，何况又是师叔安排，我等皆服。”
便预备明日请若鼎辉来，做个投石问路。
却说耶律卜忠用自无终山回来，便亲自监工，与将士们同吃同住，有时遇见麻烦事，还会亲自下场，与众兵士一同解决。
因此这位新晋的辽国幽王，不过区区两、三日间，便在这檀、蓟的军旅里，颇有“贤名”了。
若鼎辉定了客间，便出城去看那正在修建的道观和石室墓。若有机会，更想顺便杀了那耶律卜忠用。
道观和石室墓都在一处，但檀、蓟二州的军马已经把周围保护起来，而蓟州城十里之内都是平原。若鼎辉沿着周围转了一圈，寻不到破绽，便作罢了。
只是就这样放弃，未免有些不甘心。若鼎辉思索片刻，心中却有了个主意。
这一夜是无月的朗天，星汉灿烂。
按照契丹人的习惯，打好地基之后、建设房屋之前，需要请萨满大师来跳一段巫乐，以祭祀天地神明、参拜日月星辰。
耶律卜忠用下令全军今夜不用守卫，好好放松；为了安全，蓟州城白天就放出了宵禁三日的告示。
不过这难不倒若鼎辉。
对于这些侠士来说，翻墙，不过是家常便饭。
道观的基址附近，有好几处大型的篝火。基址周围没有任何守卫，大家都在篝火旁边吃喝玩乐。
若鼎辉很轻松地就潜了进去。
最大的一处篝火旁边，有三个萨满巫师。他们的脸用矿石颜料化了一些奇异的花纹，头上戴着一顶用鲜摘的黑汉子腿编的草环，上身穿着三层蓑衣式的羊草帘子，下身围着细密的狼针草草裙，绕着篝火一蹦一跳，手舞足蹈。
士兵们也手拉着手，围着篝火跳起契丹的传统舞，唱起了契丹的民歌。
虽说幽云十六州已是契丹人的领地，但终归不是契丹人土生土长的北原。
一些契丹人，说着笑着，突然就哭了。
虽然语言不通，但那思念故土的情绪，多少还是能够感受到的。
若鼎辉远远望着，也不免思念起父母妻儿，便打定了主意，明日一早就启程南下。
耶律卜忠用看见不少兵士思乡悲泣，也不免想起自己已过世的母亲。
他的母亲是汉人。但他从不认为自己是汉人。——他从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，辽世宗耶律阮；但他常听母亲说起她和父亲耶律阮的相遇。
因为战乱，母亲颠沛流离，一路乞讨，是耶律阮救了她。耶律卜忠用出生之后，受尽同龄人的欺负；母亲带他北行，那些契丹人反而细心地照顾他们母子。——所以他从来不认为契丹人是坏的，他希望能为对自己释放过善意的契丹做出一点贡献——他也很奇怪，为什么“汉人”那么恨契丹人？
后来他知道，一切都是因为战争，或者说，战争背后的“利”与“益”。
他时常在想：为什么要打仗呢？为什么要你死我活呢？为什么要争那些利益呢？为什么不能和平相处呢？
只是，他转过头来又想着：我们大辽世居北原，游牧为生，但牧草终归是有限的，所以我们不得不往南走；可是“汉人”不让我们下来——于是我们只有打仗了。——毕竟，不打仗，我们也会有很多人饿死或者冻死……对于我，对于我们来说，只要我们的部落，我们的族人能过的好，我们的子孙后代能够安安稳稳地生活，我们苦一点又有什么呢？
所以，他的出了一个结论：为自己的民族而战，是没有错的——不论是契丹人，还是汉人。
三位萨满巫师的祭仪已经结束。护卫前来报告的声音，将耶律卜忠用的神思拉回。
他觉得有很多话想说，于是将所有人召集到了一起：
“我亲爱的士兵们。今天本该开开心心地玩乐，但你们为何哭泣？我明白！你们思念自己远方的家人，思念在草原赛马放牧的日子。我也一样。我也想家。但我觉得你们比我幸运——你们的父母都还健在。可是我的父皇、母妃……都不在了……”
四周隐隐有些呜咽。
“但我有哭吗？所以，你们不要悲伤，你们还有能和家人团聚的日子。我们来到这里，就要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。明白吗？”
士兵们齐呼：“明白！明白！”
耶律卜忠用微微示意，周围又重归安静。
“但在这里，不仅是我们的家，也是汉人的家。”
突然有人大喝：“杀掉汉人！杀掉汉人！”
一石激起千层浪。士兵们突然亢奋起来。
若鼎辉听得真切，双手紧握，在暗中寻找出手的机会。
却见耶律卜忠用摇了摇头，迅速挥手：
“听我说。”
士兵们慢慢冷静下来。
“如果杀人就能解决问题，那该多好。可是今天杀掉一个，明天他的后人就要複仇了。杀来杀去的，能得到什么？只有无尽的複仇与被複仇！难道你们希望我们的子孙后代不是被人寻仇，就是找别人複仇吗？”
四下只有木柴燃烧的炸裂声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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