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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理寺每日处理的案子繁多複杂，和刑部、御史台并成为三法司，互相制衡，但本朝大理寺职权远压刑部一筹，许多案件的直接调查审判皆由大理寺进行，刑部只行使複核之权。</p>包括金吾卫破获的案件审理，都是由大理寺直接接手的。</p>
有些案件较为简单，但涉及凶杀命案等，就比较複杂了，且根据当事人的情况所做出的审判也不同，是以能参与到複审案卷的官员，皆是资历较深、且对大昭律烂熟于心的。</p>
裴朔是里面最年轻的。</p>
他在衙房的角落里坐下，背脊挺直，坐姿端方，清俊侧颜冷漠从容，开始干活。这一次，他没有再如之前那般懒散。很是认真。</p>
季唐暗暗观察他，越发觉得这个裴朔非池中物，女帝的眼光当真不错，此人之所以这般特立独行，也是有与之相匹配的底气的。</p>
如此约莫忙了两日。</p>
裴朔渐渐发现了一些不太合规之处，但都是一些细枝末节，他以墨笔圈出，放在一侧，有同僚路过时瞥了一眼，暗自心惊这个裴员外郎当真是较真且细致。</p>
到了下值之时。</p>
众人陆续离开，也无人打搅还在忙碌的裴朔，季唐亲自去准备了一些饭食，送到衙房内放在他案边，打趣道：&#34;裴大人如此认真，向来离高升之日不远。&#34;</p>
裴朔微微蹙眉思索着问题，神色冷淡，没有理会他。</p>
季唐已经适应了他的䗼子，笑了笑，又转身出去。</p>
又过了一日。</p>
裴朔发现了一个案子的蹊跷。</p>
这是一桩凶杀案。</p>
案件始末并不複杂，大致是说半夜有人杀人埋尸，却被人意外撞破，金吾卫巡夜时发现惊慌乱蹿的贼人，将其抓获，而后大理寺定下杀人之罪，由刑部和门下省複核之后，便可秋后处斩。</p>
但此案经不起细致推敲。</p>
裴朔捧着案卷，亲自去找刑部尚书汤桓，平声道：“此案评议、定判皆过于仓促，时间上不合规，案件证词虽有，但并无直接目击证人，仅凭金吾卫当夜巡逻抓获此人，无法定下嫌犯杀人之名。&#34;</p>
汤桓细细看过去，道：“这案卷证人、证词、证物皆在，倒是十分完备，依照流程，迅速结案，并不算太过违规。&#34;</p>
br /&gt;裴朔直接说：“案件有疑点。”</p>
汤桓抬眼看他，男人一身深绿官服、银带九跨，双瞳漆黑，深不见底。</p>
他淡淡道：“死者亲属传讯未果，经查皆已惨死家中，故而认定为犯人为了报複而杀其全家，随后埋尸，有人目击案发当晚犯人出入被害人家中，但为何无人听到惨叫声报官?如何能排除不是旁人为了栽赃陷害而杀人灭口?&#34;</p>
汤桓心知肚明，却有心装傻，笑道：“我们刑部複审案件只着重于流程审理，并不负责案件细节，凭你一个小小的内给事，难道还想翻案不成?&#34;</p>
裴朔眉梢轻扬，倒是轻笑一声。</p>
“当然要翻案。”</p>
他说：“刑部与大理寺关系这么不融洽，大人就不想没事使使绊子?”汤桓：&#34;本官可没那么爱折腾。&#34;</p>
裴朔但笑不语，不紧不慢地翻过那案卷一页，指着证词那一栏，“这个证人。”&#34;什么?&#34;</p>
&#34;左威卫大将军之郜威之子，郜远。&#34;</p>
汤桓抬头看着他。</p>
“武将之子，散漫浪荡，最喜寻欢作乐，左威卫大将军郜威为西北军出身，七年前曾任谢尚书麾下校尉，而后屡立战功，自今上继位，已位列十六卫大将军，遥领二十二折冲府，麾下囤积兵力足有两万。”</p>
随着裴朔开口说话，汤桓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不见，他下意识坐直了，眯眼盯着眼前的裴朔，眼前这个年纪轻轻、却敢大胆妄言的小小员外郎。</p>
裴朔微微一笑，露出一口白牙，看向汤桓。</p>
&#34;大人，还感兴趣吗?&#34;</p>
刑部翻大理寺的案，也不是没有先例，但是大家一般不会这么干。</p>
因为分权制衡，刑部和大理寺分别主审的案子，都是交给对方複审的，今天你找我晦气，明天我就找你的不痛快，谁都想好好过日子，到时候大家甩锅互殴，谁也讨不到什么好处。</p>
但汤桓这一次上折子了。</p>
反正是裴朔挑起来的，汤桓就全把锅往裴朔头上甩，虽然折子是他上的，但字里行间都在夸裴朔，变相表达“与我无关，都是陛下提拔的那个裴员外郎发现的，你们要怪就怪他”。</p>
&#34;这个老油条。&#34;</p>
姜青姝看到折子时笑了一声，一边用朱笔做批複，一边说：“真不愧是张相的得力助手，可见平时是没少甩锅。&#34;</p>
她算是摸清这些人的风格了。</p>
赵家满门将领，最惹君王忌惮，自然是走低调忠君路线，伺机而动，平时都是隐身状态，当然，这也有君后在背后的出谋划策。</p>
谢氏一族最为活跃高调，军政皆有干涉，玩的就是一个野。</p>
王崔郑三族日渐没落，如今主要是站队当跟班，虽然私底下也比较活跃，影响力也很高，但是他们都比较擅长猥琐发育。</p>
而张党是最稳的。</p>
具体表现在别人甩锅甩不到，自己甩锅一甩一个准，看似都是勤勤恳恳做事的好官，实际上都是圆滑的老狐狸。</p>
平时坐山观虎斗，适当落井下石，能在各种事情发生时隐身，又能及时参与朝堂决策。</p>
很像打游戏里，偷偷蹲草丛时不时过来在放个大，在别人团战完了之后出来慢悠悠收残血的狗队友。</p>
姜青姝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。</p>
比如现在。</p>
他们就想让裴朔先上。</p>
到时候若是翻案翻成了，功劳是大家的，没翻成，罪过是裴朔一个人的。</p>
“朕好不容易提拔人，也就这一颗独苗苗，怎么就这么可怜呢。”她支着下巴，想着孤立无援的裴朔，越想越觉得这个人好有意思。</p>
她甚至到现在都没有私下里和裴朔说过话，只在那日杏园匆匆撞见，他就自动开始干活了歘。</p>
这是什么全自动打怪机器?</p>
满政略真好用啊呜呜呜，这是什么天降大宝贝。</p>
姜青姝将朱批完的奏折交给秋月，慢条斯理地端起热茶，一边喝茶，一边翻开下一个奏折。</p>
“噗……咳咳。”</p>
一眼看过去，她差点呛了。</p>
秋月走去过去拍背，无奈道：“陛下这是看到什么了，怎么如此激动?”</p>
姜青姝扶额：&#34;……你自己看。&#34;</p>
秋月偏头看过去，随后也怔了一下，然后笑出了声来。</p>
奏折上洋洋洒洒，引经据典，一会提江山社稷，一会提祖宗礼法，无非是想表达一个核心思</p>
想。</p>
选秀。为了江山社稷，为了开枝散叶，请速速选秀。</p>
——落款：御史中丞宋覃。</p>
宋覃，一个干了十年都没有升迁的御史。</p>
他现在非常忠君。</p>
也恰恰是因为太忠心，上这个折子的动机也非常简单——陛下现在后宫只有君后一个人，那怎么行呢?为了让赵家受到牵制，也为了让陛下笼络更多的朝臣，一定要速速选秀啊!一定要把每家的年轻郎君都搞回家啊!</p>
后宫热闹了，前朝也会随着后宫的风向而动，这多好啊!</p>
宋覃不知道君后怀孕了，他甚至额外强调了一下君后的身体问题：君后和陛下成婚四年肚子都没有动静，他是不是不行啊?陛下要不要找太医给他检查检查?还是说陛下不行?有问题要早点检查，千万不能讳疾忌医啊!</p>
就算君后和陛下都没有问题，那也要早点做打算。陛下一定要广撒网，千万不能在一颗树上吊死啊!</p>
即使透过文字，姜青姝也能感觉到，宋覃是真的很关心她，在认真琢磨她的床帏之事。</p>
姜青姝：&#34;……&#34;</p>
果然干御史的就是很闲，管天管地管皇帝。</p>
宋覃你飘了是不是，是不是朕给你脸了。</p>
而且文臣的社交能力是巨大的，姜青姝后来又接连翻了好几个奏折，大概私下里都跟宋覃通过气的，大家的措辞都出奇得一致，要求她选秀。</p>
姜青姝：???你们这些老狐狸，说得真轻巧，你们知道后宫端水的难度有多大吗?</p>
她开始——批複。</p>
回複第一个人：哦。</p>
回複第二个人：嗯。</p>
回複第三个人：阅。</p>
翻译一下就是：啊对对对，听你的算我输。</p>
后来看到小皇帝回複的大臣们都无奈地笑了，他们绞尽脑汁地写了这么多，陛下居然就回一个字，明摆着是不耐烦了。</p>
女帝年纪小，批奏折的时候有脾气也正常。这些且不说。</p>
刑部那边，随着女帝重新审查案件疑点的命令下达，複审的案卷被送回大理寺，裴朔便开始干活</p>
了。</p>
他前去大理寺，大理寺卿伏岳冷着脸出来，看了一眼这</p>
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官。</p>
&#34;你就是刑部的裴朔?&#34;</p>
裴朔神色淡静，抬手一拜，“下官正是。”</p>
伏岳冷哼一声，“我大理寺审案合理合规，绝无错处!裴大人年轻气盛，才入官场难免想邀功，这也是人之常情，不过这方法用错了，只会自寻死路。&#34;</p>
裴朔抬起清亮的黑眸，神色不卑不亢，轻笑道：“大人做大理寺卿数载，为官之道自然比下官清</p>
楚，下官只知道一个道理：既然问心无愧，自寻死路的该是别人才对。&#34;</p>
伏岳脸色阴沉地盯着他。</p>
&#34;好你个裴朔，真是伶牙俐齿。&#34;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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