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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后歇了一会儿, 二夫人领着沈瑶到了议事厅，见了总管房，银库, 采办，厨房等各处管事, 当日家务事，二夫人均问过沈瑶主意, 一来试探她的根底, 二来瞧瞧沈瑶有无争权夺利之心，沈瑶大部分时候坐在一旁喝茶。</p>“二嫂有什么事自个儿做主便是，我先在一旁学着，慢慢上手了再说。”</p>
沈瑶恨不得明说，万事别来烦她。</p>
二夫人心里想, 这位六弟妹年纪轻, 却颇有城府，也晓得以静制动的道理。</p>
在议事厅坐了半日，腚都给坐麻了，原来这掌家也跟衙门当差似的，不到点儿没法儿离开，不过坐在这儿也听得谢家不少八卦，譬如哪房小妾怀了孕, 哪房姑娘要嫁人。</p>
就说这二夫人还有个幺女, 也就是四姑娘谢文敏，今年十八, 少时定了一门亲，原本早该要出嫁，因对方祖父去世, 守丧耽搁了一年，依着婚期下半年也该出嫁了，只是侄女却不想嫁。</p>
“那文家长房只一子一女，家里的产业不该都留给儿子么，偏生我那未来婆婆将家业分了一半给小姑子，嫁妆本来够丰厚了，还额外给了一个庄子，那庄子可大着呢，连着老家宅基，奴仆成群。我这还是头一回听说将祖宅分给女儿的，娘，我可是不想嫁了。”</p>
二夫人自顾自看账目没搭理她。</p>
沈瑶却听得明白，婚事是幼年定下的，现在谢家蒸蒸日上，谢文敏嫌弃对方家世不显，觉着在谢家女儿里头抬不起头来，一心想退掉婚事，另择高门。</p>
打听过谢钦不回来用晚膳，沈瑶便在议事厅吃个便饭，听了一耳朵琐碎在日落时分回了房，随后将那几匹时新的料子摆在东次间。</p>
黎嬷嬷，碧云和杏儿三人，兴高采烈拿着布料比对，琢磨着给她做什么样式的衣裳好，沈瑶却看着那匹云雾绡纱犯愁，老太太既然交待了，做肯定得做，原先她没跟谢钦圆房，黎嬷嬷会替她遮掩，如今怕是难了，沈瑶也不想在黎嬷嬷面前露馅，一面交待黎嬷嬷收拾几匹用不上的料子去库房，又悄悄支使碧云去一趟书房，</p>
“去寻平陵，将爷旧衣裳拿几身过来，”特意吩咐，“包括内里的小衣。”</p>
碧云明白了，蹭蹭往书房跑。</p>
过了一会儿，抱了几身谢钦</p>
的旧衣回来，沈瑶拿了搁在内室，碧云与杏儿在东次间内帮着她裁剪布料，沈瑶自个儿在内室给谢钦做小衣。</p>
心里没拿谢钦当丈夫看，看见他的贴身衣物自然是脸红的。</p>
没有嫁为人妻的心境，却是什么事都给做了。</p>
沈瑶无比后悔当初一时冲动答应谢钦求婚，原先还动过嫁人的念头，到了谢家，冷眼旁观那一家子杂七杂八的家务事，她忽然觉得将来还不如与碧云守着一个庄子终老。</p>
谁说嫁人才是女人的出路。</p>
给人相夫教子，打点后宅家务事，好不容易将孩子拉扯大，熬成了黄脸婆，这一生就这么过去了。</p>
沈瑶乱糟糟想着，浑然不觉身后靠近一道身影。</p>
谢钦换了身鸦青直裰，瞧见沈瑶剪裁了一块雪青的面料，正比对着他的胯裤在缝制，稍稍有些意外，他退到窗下炕床上坐下，顺手便执起搁在旁边一本书册，随口问道，</p>
“忙什么呢。”</p>
沈瑶吓了一跳，扭身来便见那俊逸的男人颇为闲适地盘着腿在看书，他头也未抬，轮廓分明的五官浸在灯芒里，也不知是不是沈瑶的错觉，竟是觉得今日的谢钦眉目间颇有些清秀，一贯锋芒毕露的人，骤然收敛光华，变得温润如玉。</p>
沈瑶握着手中的衣裤，是扔也不是握着也不是，“您什么时候回来的用晚膳了吗”</p>
“用过了。”谢钦淡声回她，随后掀起薄薄的眼睑，他面部线条极为凌厉，偏生被光晕所覆，一双清幽的眼隐隐浮动暗芒，像是一幅浸润在时光里的画。</p>
这男人哪，长得可真俊。</p>
她随意将衣料往旁边罗汉床上一扔，起身道，“我给您倒茶。”</p>
谢钦目光往那小衣上落了落，还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去打趣她，而是温声道，</p>
“府上有嬷嬷，怎么自个儿动起针线来。”</p>
他记得她那日的话，盼望着家里事事由她做主，不必看人眼色之类。</p>
尴尬久了也就变得寻常，沈瑶面不红心不跳道，</p>
“没什么，老太太吩咐我，我便做，受了您这么多恩惠，不过一点小事而已，再说，两年时</p>
间说长不长，说短也不短，总这么别别扭扭不是办法。”</p>
霁蓝色的茶盏已递到他眼前，茶水是青棕色的，她的身影由着在水波中浮动。</p>
她这般磊落大方，反倒叫谢钦无话可说。</p>
“辛苦你了。”</p>
他接过茶盏，深幽的眼盯着面前的虚空，默了片刻将茶水饮尽。</p>
随后沈瑶继续缝制他的小衣，谢钦坐在一旁看书。</p>
偶尔沈瑶抬起头来，看了看那端肃的男人，竟是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错觉。</p>
寻常人家的夫妻也是这般</p>
大约是脑子混沌了，一时没反应过来，过了一会儿她便纳闷。</p>
他为何待在这里不走</p>
沈瑶自小针线活做得好，虽不如京城姑娘家弄得那么多花里胡哨，针脚却十分紧实细密，做出的衣裳也耐穿，转眼间便做好了一条，忍不住抖起来瞧一瞧，她自个儿还挺满意，就在这时，斜对面的男人也抬起了眼。</p>
二人目光不约而同落在那胯裤上。</p>
沈瑶看了一眼那宽大的胯裤，再看了一眼谢钦冰冷的面容，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。</p>
默了一会儿，又掏出来瞧了几眼。</p>
这料子金贵，若不合尺寸，岂不浪费</p>
在努力回想那夜的情景与让谢钦自个儿比对之间作了一番权衡。</p>
若不让他试，不是承认她记得那晚的事</p>
沈瑶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，将胯裤往谢钦的方向一扔，</p>
“爷自个儿瞧瞧，若是合尺寸我便继续做，不行我再改。”</p>
扔下这话，她转身继续裁剪布料，这绡纱如此柔软，她也可以做两身里衣给自己穿。</p>
雪青的胸兜再绣些花纹定十分好看。</p>
谢钦看着那片衣裳飞到他眼前，他倒没有犹豫，拧着小衣入内，不一会便出来，将之搁在沈瑶前面的宽案，</p>
“再改一下。”</p>
沈瑶“”</p>
不可能是改小，只可能是改大。</p>
莫非碧云拿的是他年少的旧衣还是以前黎嬷嬷做的不好，谢钦凑合着用。</p>
果然老太太说得对，这种衣物还是得枕边人来。</p>
沈瑶默默颔首，若无其事继续给他缝，浑然不觉那耳垂已红透。</p>
谢钦就看着她歪头歪脑在那里嘀咕半日，又吭哧吭哧给他缝衣裳，娇艳欲滴的耳垂跟一块柔软的宝石似的，散发着诱人的光泽。</p>
谢钦将视线挪回书册。</p>
六月天的夜暑气最盛，屋子里虽镇了冰块，偶有暖风吹进来，沈瑶额尖也冒出细汗，谢钦下了炕床，替她斟了一杯递到她眼前，</p>
“喝口水再忙。”</p>
沈瑶注意力高度集中，手里正忙活着，眼见那茶盏悬在眼前，便将小嘴送了过去。</p>
这模样像极了那一夜与他求怜。</p>
谢钦眼神微深，茶盏贴着那红艳的嘴慢慢抬高，将茶水喂进去。</p>
待她喝完，又不动声色地将茶盏给移开，转身又在博古架旁摆着的长几上寻到干净的手帕，折身过来递给她，</p>
“要擦汗吗”</p>
谢钦实则是问她是自个儿擦，还是他来帮忙。</p>
沈瑶却回了个“好”</p>
以往她全神贯注忙针线活时，碧云也是如此伺候她。</p>
谢钦神色如常拧着绣帕将她额尖的汗拭去，大约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，还有些不利索，他动作很轻柔，与那犀利的眉目形成鲜明对比。</p>
拭完额尖的汗，顺带将她嘴角残余那点水渍给抹去，</p>
待沈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，谢钦已转过身回去了。</p>
她愣了一会儿。</p>
她刚刚是被谢钦给伺候了</p>
倒不是她妄自菲薄，觉着自己合该伺候别人，实在是谢钦其人，看起来极不好相处，竟也有体贴温和的一面。</p>
这世道于女子极为不利，丈夫在家里个个跟大爷似的，让他抬个手脚便是玷污了人家老爷身份，更何况是擅首辅之位的谢钦。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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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这么下去，假夫妻之间那碗平稳的水怕是要失衡了。</p>
她该想个法子杜绝谢钦对她负责的念头。</p>
谢钦这人，明达通透，虽然不擅用言辞动人，却能敏锐的窥出沈瑶的心思，他知道什么时候该适可而止，于是起身道，</p>
“别熬坏了眼，早些休息，我回书房。”</p>
说完便往外走。</p>
他这一离开，就仿佛将炙热的空气都给抽离了，沈瑶深呼吸一口气。</p>
继续缝缝补补，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，猛地想起今日的事，她拔腿往外去追谢钦。</p>
奔至廊庑外，皓月当空，月洞门外矗立一道身影，浩瀚的月芒倾泻在他周身，他就这般磊落地立在那里，有几分霁月风光的气度。</p>
谢钦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，扭过身来。</p>
二人都有些意外。</p>
他居然没走。</p>
谢钦神色不变问她，</p>
“有事”清峻的脸褪去那层冷硬，被月色覆着俊美地十分不真实，</p>
沈瑶迎风而立，“忘了告诉您，今日老太太让我帮着二夫人掌管中馈，您看该怎么着”</p>
沈瑶穿着件水红色的襦裙，外罩浅粉的短臂，腰间系着一道绸带，将那饱满的胸脯给烘托出来，她身上总有一股与养在深闺女子不一样的气质，没有刻意去收敛什么，也不会端着谱儿，就像是一朵自由散漫的花儿，大大方方展现她的美。</p>
谢钦看着这样的她，心里那股躁意欲甚，他忽然能明白太子为何对她一见钟情，</p>
默了一下，回了她八字，</p>
“虚与委蛇，敷衍了事。”</p>
沈瑶回到屋子里，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时，想起这八字方针，笑得前俯后仰，</p>
谢钦果然深谙她的心思</p>
在沈瑶那里耽搁了时辰，回到书房，谢钦忙到深夜，夜半蝉消，银月光芒褪去只剩一片薄薄的锋刃，他枕着双手睡在宽塌，难以入眠，后来实在熬不住，去浴室洗了一通冷水澡。</p>
沈瑶次日亲自将给谢钦做好的小衣全部</p>
搓洗干净，不一会上房那头来了人，告诉她今日要收拾行装，明日要随陛下去燕山避暑。</p>
陛下避暑原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，实在是撞上各国使团入京朝贡，不得不壮大声威。蒙兀与女真两部均遣了皇族出使，意图与大晋联姻，皇帝干脆让臣僚随行，大约是要在燕山举办一场盛会，联络邦交，定下和亲人选。</p>
邦国大事轮不到内宅女眷关心，姑娘们兴致勃勃都想去燕山避暑，名额却有限。</p>
“我们谢家在燕山有别墅，犯不着与旁家去争抢名额，老祖宗您就许咱们多去几人。”周氏建议道。</p>
老太太摆摆手，“不成，平日里咱们自家想去多少便去多少，这一回随驾避暑，万不可造次，皇城司给了咱们十个女眷名额，咱们至多多去三人。”主要是怕人多生事。</p>
大夫人猜到老太太与平南王妃要给谢京相看，便做主道，</p>
“既是名额有限，咱们长房干脆不去了。”</p>
五奶奶崔氏早就闷坏了，听了这话，顿时傻眼，她央求地看着婆婆，</p>
“母亲，旁人可以不去，我是要去的呀，我还约了娘家人一块出游呢。”</p>
上回崔氏顶撞了大夫人，大夫人怀恨在心，打算趁机给她立立规矩，故而置若罔闻，崔氏急得要哭。</p>
谢京也是个活泼好动的䗼子，她晓得求祖母与母亲没戏，便悄悄朝沈瑶挤眉弄眼。</p>
沈瑶也着实生了几分心思，倒不是爱凑热闹，实在是近来被谢钦逼得喘不过气来，她想趁机分开一段时日。</p>
她问老太太，“母亲，夫君会不会去”</p>
老太太想了想道，“这种事他从不掺和，陛下若带着皇子们出行，定是留钦儿坐镇朝堂，以往都是如此。”</p>
沈瑶高兴了，便摇着老太太胳膊，撒娇道，“可是儿媳想去。”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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