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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日便在老太太的延龄堂渡过，三位嫂嫂年纪比沈瑶大许多，与她几乎没什么可交谈的，倒是几个侄儿媳妇来她面前露了脸。</p>要属二夫人的媳妇周氏最会来事，“我如今帮母亲管着厨房的事，六婶婶有什么口味习惯可要告诉我才好。”沈瑶才知府上是二夫人掌中馈，“我口味不太挑，你随意便是。”</p>
周氏最怕别人跟她说随意，心中叫苦，面上却不显，“婶婶客气了。”</p>
其余人不爱往她跟前凑，有的嫌她年纪太小不足以当她们的长辈，更多的神色间隐隐带着几分高门的傲气，自视身份，不愿折节讨好与她这个乡下女子。</p>
沈瑶把谢家当个暂时的避难所，自然不会放在心上，好不容易熬到晚边，谢钦回了府，众人聚在老太太屋子里用膳，摆了好几桌，谢钦在场，晚辈们一个个跟锯嘴的葫芦老老实实不做声。</p>
谢钦眸眼低垂，浓黑的眼睫将所有情绪掩下，周身有一层无形的威压，能将他与众人生生隔离开。</p>
别说谢家人，就是沈瑶也有些惧他。</p>
沈瑶这一日时不时被老太太喂零嘴，肚子不饿，稍稍吃了半碗饭便搁下筷子，老太太嫌她吃得少，便问，</p>
“怎么，饭菜不合你胃口？”</p>
忙着张罗饭菜的周氏一听便紧张了。</p>
沈瑶头一回领教到高门大户的人情世故，倍感头疼，</p>
“哪里，申时吃了一碗燕窝，几片瓜果，撑着呢。”</p>
晚宴毕，老太太看了一眼天色，嘱咐谢钦，</p>
“天黑路远，牵着你媳妇，莫叫她摔了。”</p>
谢钦高高大大立在那里，默了一下，自然而然牵住沈瑶的手，“儿子知道了。”</p>
沈瑶猝不及防被握住，手背有些发麻，配合着道，“母亲放心，夫君会照料我的。”</p>
老太太眉开眼笑摆摆手示意他们回去。</p>
谢钦就这么牵着沈瑶跨出了延龄堂，迎面的凉风吹来，拂去了沈瑶面颊的热浪，谢钦刻意放缓脚步，让沈瑶跟得不那么吃力，沿着抄手游廊往前面小厅走，谢钦还不曾松手，远远望去，</p>
夫妻二人十分甜蜜。</p>
只是待绕出老太太等人的视线，谢钦松开得很干脆，沈瑶也立即隔开些距离，二人神色平淡到仿佛刚刚牵手的不是他们。</p>
沈瑶想起白日老太太催生的事，便轻声道，</p>
“谢大人，老太君很着急孩子，您可有一劳永逸的法子，否则我日日应付迟早露出马脚。”</p>
谢钦神情顿了顿，那声“夫君”唤的很自然，“谢大人”转换得也很流畅。</p>
他一面走一面沉吟，“寻个机会，找来一太医，就说我身子有碍，不宜子嗣。”</p>
沈瑶吃了一惊，猛地打住脚步惊愕地看着他，“这不好吧，怎么能让您受这样的屈辱？”</p>
寻常男人最在意这桩事，打死都要将罪过推给女人，谢钦说出来却如此云淡风轻。</p>
娶她已经够连累他了，再让他背这样的名声，沈瑶觉得自己罪过太大，她宁愿现在离开谢家，也不能这么做。</p>
沈瑶难过得眼眶泛红。</p>
谢钦静静看着她，眼底弥漫着一股万径踪灭的清寂，他没料到沈瑶反应这么大，他䗼子淡漠，这一生风里来雨里去，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，他上有兄长孝顺双亲，下有侄孙延续香火，他从来不在乎子嗣，若非这次为了替沈瑶解围，他甚至都没想过要娶妻。</p>
他是个将“济世”刻在骨子里的男人。</p>
“你难道有更好的法子？”</p>
沈瑶急道，“自然是请太医把脉，说我不能生，届时我替你抬两位姨娘，为你延续子嗣。”</p>
有这个由头在，回头和离顺理成章。</p>
谢钦沉默地看了她一会，语气不容反驳，“我不纳妾。”</p>
沈瑶愣了愣，都这样了还不肯纳妾，“你没有通房吗？”她小声地问。</p>
谢钦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压迫，仿佛她问的很不应该，半晌挤出两字，“没有。”</p>
沈瑶暗暗稀罕，这男人真是难得。</p>
也不知将来便宜了谁。</p>
她坚持道，“无论如何，必须得是我不能生，否则我即刻离开谢家。”</p>
谢钦眉头轻皱，默了一会儿，“成。”继续往前走。</p>
沈瑶莫</p>
名觉得好像惹到他了，连忙跟了上去，“谢大人，咱们俩彼此不熟悉，若是我有惹你不高兴的地方，你可以直说。”</p>
谢钦脚步停下，“我没有不高兴，”想起沈瑶不是他的属官，不能将在朝廷的习䗼带来府邸，脸色放缓道，“若有，我会告诉你。”</p>
“当然，你在府上遇到犯难或不快的事，亦可直言。”</p>
谢钦平日一心扑在朝务，极是繁忙，无暇去猜沈瑶的心思，更何况二人又是这样的关系，他不想把手伸的太长，以防越过界限。</p>
沈瑶求之不得，笑眼弯弯道，“好的呀。”</p>
二人默契地达成了一致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搭伙做生意。</p>
一路无言至故吟堂，谢钦去了前院，沈瑶回了房，中午在老太太那边小憩了片刻，晚上精神得很，没心情绣花，没兴趣看书，沈瑶无所事事。</p>
想起今日收了不少礼，吩咐碧云道，</p>
“你去寻黎嬷嬷取个新簿册来。”</p>
碧云不一会便抱了个厚厚的账簿来，“姑娘，你这是要做什么？”</p>
沈瑶来到西次间的书房，将账簿铺开，“去将今日收的礼全部抱来，以后谢家给的东西分门别类登记造册，走时一件不拿。”</p>
眼见沈瑶挽起袖子要动笔，碧云笑道，“您就别忙活了，今日奴婢随黎嬷嬷搬回来时，黎嬷嬷都嘱咐杏儿姐姐全部登记造册好了。”</p>
“是吗？这倒省了我不少事。”</p>
又将黎嬷嬷唤来，问起账簿的事，黎嬷嬷笑着回，</p>
“这是府上人情往来，老奴自然要帮着您记下，譬如今日大夫人给了您一对金镶玉的八宝福镯，下回她娶媳妇或者嫁女儿，您该送什么心中便有数。”</p>
沈瑶一听头都大了。</p>
她以为这是假婚约，实则从进门起，一切都不一样了。</p>
幸在谢钦给她备了嫁妆，回头便用谢钦的东西还人情，总之她来的时候两手空空，离开的时候分文不取。</p>
不过为了给谢钦交待，万事还是记清楚得好。</p>
“黎嬷嬷，但凡任何人送东西来故吟堂，你必须样样登记明白，一件都不可错漏。”</p>
黎嬷嬷觉得沈瑶神色郑重得有些</p>
异常，“无论什么都要记下吗？”</p>
“是。”</p>
黎嬷嬷点了点头，似想起什么又道，“老太太今日赏您的锦盒奴婢还没动。”</p>
沈瑶回想今日众媳妇隐隐艳羡乃至嫉妒的神情，叹了一声，“老太太给的东西贵重，你帮我送去书房，交给侯爷给我锁着吧。”</p>
黎嬷嬷虽觉得奇怪，却还是照办。</p>
再过一会儿，沈瑶累了，打着哈欠上了床，一面昏昏入睡，一面担心太子又遣人盯梢，浑浑噩噩的睡不踏实，也不知过去多久，隐约听到水声，她茫然睁开眼，灯火犹亮，夜已深，该是谢钦回来了。</p>
正撑起半个身子，谢钦已从屏风后绕了出来。</p>
她睡眼惺忪，发髻略乱，一撮秀发别在面颊，胸脯往前倾，越发拖出饱满浑圆来。</p>
谢钦余光瞥到她，挪开视线，侧身来到长几后倒茶。</p>
谢钦未回，沈瑶不敢退衣裳，身上还齐齐整整，</p>
“谢大人，今晚怎么办？”</p>
谢钦挺拔的身影微顿，非礼勿视，他侧身站着，回她道，</p>
“你先睡，不必管。”</p>
沈瑶明白了，寻常夫妻也不至于夜夜笙歌，太子要盯随他盯。</p>
不一会，外头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，噼里啪啦拍打着窗棂，很快阴冷的风从窗缝里灌了进来，凉飕飕的。</p>
谢钦听到屋顶有动静，吹了灯，起身往拔步床走。</p>
昨夜那对红烛已燃尽，屋子里彻底陷入黑暗。</p>
沈瑶早已挪去里侧，谢钦如昨夜那般躺在外侧。</p>
外头雨滴声越发密集，二人并排躺着，当中足足隔开半张床的距离。</p>
谢钦在默默核对折子上的账目。</p>
沈瑶也没了睡意，便想起了明日回门的事。</p>
“谢大人，明日回门，我一人回去便可。”她不想沈黎东借谢钦做文章。</p>
谢钦有些意外，“为何？”</p>
沈瑶看着头顶的鸳鸯帘帐，语气忿然，“你去了不是给沈家长脸吗？我心里憋屈。”</p>
憋屈在其次，她与谢钦终究是萍水相逢，实在不忍麻烦他太</p>
多，至于丈夫不回门所勾来的闲话，她压根不在意。</p>
沈瑶话说到这份上，谢钦无言以对，内阁朝务堆积如山，他也不想将时间耗在沈家，沉默了一会儿，他语气干脆，“好。”</p>
原先对沈瑶一直怀着特别的感恩与包容，无论她怎么样在他这里都是应该的，可短短两日相处，他发觉这姑娘磊落大方，行事很有分寸，也有界限。</p>
沈瑶得到肯定答複，心里踏实了。</p>
如果谢钦当真是她丈夫，她自然需要他作陪，既然他不是，便不能麻烦人家。</p>
身旁有个陌生的男人，沈瑶睡得没那么沉，半夜醒过一次，发现谢钦不见踪影，悄悄掀开帘帐望向碧纱橱，借着廊外的光色看到他颀长的身影躺在小塌上，小塌不够长，他双腿伸到一旁高几上，胸口只搭了一条薄薄的被褥。</p>
君子端方，自持如玉。</p>
翌日夫妻二人醒的早，告别老太太一道出门，只是离开时雍坊后，一个往官署区去了，一个则独自坐着马车前往沈家，沈黎东果然带着阖家子侄与女婿在前厅迎候谢钦，却见沈瑶独自一人回来，大失所望。</p>
沈瑶扔下前厅一屋子人，去到老太太院子里请安，匆匆用了膳便回了谢府。</p>
谢钦未陪沈瑶回门的事，终究传到谢家老太君耳郭里，老人家气得不轻。</p>
众媳妇心里想，沈家又不是沈瑶正儿八经的娘家，谢钦不看重并不意外，不知老太太折腾个什么劲。</p>
到了晚膳光景，朝中传来消息，说是边关出了急递，谢钦回不来。</p>
老太君给自己找台阶下，“我就说嘛，定是有急事，否则他不会怠慢瑶瑶。”</p>
又派人送了些首饰给沈瑶，以示安抚。</p>
过去十年，谢钦一月有大半月不在府上住，如今再忙，夜里总要回故吟堂一趟，好叫太子晓得，他与沈瑶很是恩爱。</p>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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